文/ 张崇琛
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中,今天的人们似乎只知有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四个国家法定的节假日,而不知历史上还有过一个隆重程度仅次于过年的大节冬至了。
冬至在历史上既是节气,又是节日,即所谓“冬节”,又称“亚岁”。而民间更有“冬至大如年”之说(见顾禄《清嘉录》)。
作为节气的冬至,早在传说中的帝尧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尚书•尧典》记帝尧曾命人观象授时,即通过观测鸟、火、虚、昴四颗恒星在黄昏时处在正南天空的日子来定出“日中”、“日永”、“宵中”、“日短”,以作为划分四季的标准。其中的“日中”即春分,“日永”即夏至,“宵中”即秋分,“日短”即冬至。殷商时又使用圭表来观测日影长度的变化,并据以确定冬至日。甲骨文中所记载的“日南”,即为冬至。春秋战国时,人们还称冬至为“日南至”或“日短至”。如《左传•僖公五年》记:“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礼记•月令》:“仲冬之月……是月也,日短至。”有时也统称夏至、冬至为“日至”。如《孟子•告子上》“(麰麦)至于日至之时皆熟也”,其“日至”便指夏至;而《孟子•离娄下 》“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其“日至”则指冬至。《左传•僖公五年》还记,“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分”即春分、秋分,“至”即夏至、冬至,“启”即立春、立夏,“闭”即立秋、立冬。盖古代国君必于“二分”“二至”及“四立”之日登台观望天象,并占其吉凶以书之。
现行二十四节气的全部名称始见于《淮南子•天文训》。西汉末刘歆改称“太初历”为“三统历”后,遂将二十四节气正式订入历法,冬至便是其中的第二十二个节气。而且自汉代以后,冬至已不单是一个节气,更成为一个重要的节日了。而促成这一节日形成的原因,实与天道的变化有着直接的关系。
冬至这天,太阳几乎直射南回归线,北半球阳光最少,白天最短,故这一天又被称为“日南至”或“日短至”。至者,极也。也就是说,在这一天,阴气已达到极点。而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所以,这一天又成为一个阴阳转化的关键日子。《周易》便是用卦象的形式,将大自然的这一阴阳消长现象直观地表示出来。《周易》中,冬至所在的夏历十一月为《复》卦,其卦象是上坤下震,也就是所谓的“地雷复”。该卦六爻中,上面五爻全是阴爻,只有最下一爻是阳爻,表示阳气已经生出,即所谓“冬至一阳生”也。但由于这一天阳气刚刚生出,还比较微弱,所以人们对初阳既是欢欣、庆贺,同时又要小心护持。这便形成了冬至节的“贺冬”与“闭关”两大习俗。
东汉蔡邕《独断》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后汉书•礼仪志》李贤注引)《汉杂事》亦云:“冬至阳生,君道长,故贺。”(赵与时《宾退录》卷九引)冬至不但“阳气起”,而且还与“君道长”联系在一起了。所以自汉朝开始,历代冬至,皇家都要举行隆重的“贺冬”仪式。是日,文武百官毕集,鼓乐齐鸣,一起向皇帝拜贺冬节,并呈送贺表。沈约《宋书•礼志》:“魏晋冬至日,受万国及百僚称贺,因小会,其仪亚于岁朝。”周密《武林旧事》(三):“(冬至)朝廷大朝会,庆贺排当,并如元正仪。”宋陈元靓《岁时广记》(三十八)亦引《皇朝岁时杂记》云:“冬至天子受朝贺,俗谓之排冬仗。百官皆衣朝服如大礼祭祀。凡燕享而朝服,唯冬至正会为然。”此后直至明清,皇家的“贺冬”礼仪仍很隆重。除臣下朝贺外,尤重祭天大典,即所谓“冬至郊天”,盖借此以答谢天生阳气并利君道之长也。如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便记“冬至郊天令节,百官呈递贺表”,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亦记“长至南郊大祀,次旦百官进表朝贺,为国大典。”
至于在民间,“贺冬”的气氛亦十分浓烈。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北宋汴京冬节的盛况是:“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周密《武林旧事》(三)记南宋杭都之“贺冬”更是热闹:“都人最重一阳贺冬,车马皆华整鲜好,五鼓已填拥杂遝于九街……三日之内,店肆皆罢市,垂簾饮博,谓之‘做节’。”民间“贺冬”,除“馈送节仪,及举杯相庆”(吴自牧《梦粱录》)外,也有“投刺”之俗,即互致贺卡。正如元人马臻《至节即事》所云:“天街晓色瑞烟浓,名纸相传尽贺冬”(《霞外集》)。直至清代,仍是“绅耆庶士,奔走往来,家置一簿,题名满幅”(《帝京岁时纪胜》)。由于士庶不能祭天,故转而为祭祖。《诗经•柏舟》:“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毛传》解释说:“天谓父也。”《管子·五行》更明确提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这样一来,冬至之祭祖,实际上已成为祭天的一种衍变了。
“闭关”作为冬至节的另一文化事象,旨在保护阳气,不使受到损伤。《周易•复卦》《象》辞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至日”即冬至日,“后”即君王。意思是说,先王于冬至日关闭城门,商旅不再通行,君王也不巡视邦国。《后汉书•礼仪志》更明确规定:“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听事。”后世更有冬至“禁嗜欲”及早睡晚起之养生主张。故所谓“闭关”,实际是要求从自然界到社会面,再到人体本身,都要保持一种闭守、安静的状态。古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阳气不被伤害,也才能平安度过阴阳转化的关键时刻。
除“贺冬”与“闭关”外,冬至还有一些习俗也与“阴极阳生”有关。这就是食饺子、献履袜及“数九”。
冬至食饺子据传与医圣张仲景有关。张仲景本为官员,但当东汉疫病流行之时,他悯怜民众遭灾,竟不顾公事而“坐堂行医”,并活人无算。又鉴于冬至天寒之极,遂教民以“祛寒娇耳汤”防冻。“娇耳”即饺子,以其形似耳朵而名。最初的“娇耳”以羊肉及祛寒药物为馅,后人沿习,虽馅有多样,其义一也。至今民谚尚有“冬至馄饨夏至面”之说。
冬至献履贡袜之俗亦始于汉代,谓冬至日妇人将鞋袜献于父母或公婆。曹植《冬至献履袜颂表》(见《北堂书钞》)云:“伏见旧仪,国家冬至,献履贡袜,所以迎福践长。”“旧仪”即汉家之仪。“迎福践长”即冬至日穿上新的鞋袜,践踏在日影上以纳受阳气。曹植所献,对象是君长,宜有“迎福践长”之义。而民间所献,其对象是父母与舅姑,故仅为御寒之需。如后魏崔浩《女仪》云:“近古妇人,常以冬至日上履袜与舅姑。”(《太平御览》二八引)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一“礼异”)亦谓“北朝妇人,常以冬至日进履袜及靴”。盖冬至时节天气严寒,老人正需添置鞋袜以平安过冬也。
冬至“数九”之俗亦缘阳生阴减而起。清人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曾记其具体做法:“至日数九,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毕,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之图。”此即所谓“画九”。也有用九个九划的字代替梅花,每日填写一划者,谓之“写九”。盖九为最大阳数,“数九”即“数阳”,乃亟盼阳气增长之举也。
杜甫《小至》诗曰:“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冬至既本“天时”,又合“人事”,故能成为历史上仅次于新年之大节也。而这一节日通过对人们阴阳转化意识的唤起,又引导人们具体领会和体验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微之处即天人和谐之义,这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中,更是极具代表性的。